2024-01-22 艺术市场
朱莉
中央美术学院副研究员
中央美院艺讯网执行主编
我与陈明强相识十年有余，在央美的师长、同事与学生心里，陈明强一直是一个踏实、勤恳、质朴的存在。作为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建立后第一届学生，硕士研究生毕业后顺利留校成为实验艺术系的青年教师，陈明强无疑是幸运的。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面对每一位身兼教师与创作者双重身份的人都必然要处理的人生课题——在责任与自由、现实与理想、规训与自我之间发生的无数场微小“战役”，一路上反反复复，又争分夺秒地进行着。这些几乎可看作他在本次“2023广角°青年实验空间项目”所呈现的最新个展项目“万有引力”的底层叙事，也提示着每一位身处学院体制内的青年艺术家/研究者的成长轨迹：在不断向内地探索与自我质询中艰难跋涉，在不断地破坏与重构中经历跌宕与自得。
《天使 412.21》陨铁、不锈钢电焊条，180x110x72cm，2021年
展览题为“万有引力”，这一词汇不仅可以描述一种肉眼不可见，却无处不在的物理学现象，也暗示着本次个展颇具偶发色彩的灵感起源：艺术家偶然地捕捉到一只掠过中庭的飞鸟，在他院中放置的一幅作品上留下生命的痕迹。艺术家起心动念，他看到所有的“偶然”在不具名之力的超然作用下，堆叠聚合，凝聚为一笔浓重的“必然”。“万有引力”作为陈明强从2006年至今创作之路的一个真实缩影，是每一位青年艺术家的奋斗、挣扎与命途，如何受到来自人生各处“万有引力”所施加的作用。
《国挺一号：机枪相机》现成品装置 金属零件 小孔成像技术 2007
一、偶发、破坏与重构
展览动线起点从陈明强2019年创作持续创作至今的作品《天使412.21》开始，这件从一块重412.21克的陨铁开始的作品，出现在入口处，为展览奠定了艺术家近些年日渐深入物质材料媒介探索的创作基调。
在创作生涯早期，陈明强以《国挺一号——机枪相机》，和手工拼装而成的可穿戴装置作品《爱甲》等作品，显现出对于金属材料与焊接手工艺的强烈兴趣。同样是使用金属材料，同样采用他所熟悉的电焊方式，与近十年前创作不同的是，陈明强开始以堆焊工艺的特性，将偶发性真正纳入作品。让偶发的迸发中，包裹上灵性与。
也许，偶发也与某种“不得不”有关。教学与行政工作的繁忙之余，零敲碎打的时间几乎成为了一种全新的创作限定：该如何有效地利用时间?于是我们得以看到评论者如吕胜中、刘礼宾口中的“集腋成裘”式的创作方法，陈明强在只能在闲暇间创作的《天使412.21》选择了焊接，原因很大一部分即是“可随做随停，有电就行”。
电焊创作工作照 2018
《金汤》展览现场 2018
金属材料与电焊工艺的特殊性，导致它必然会应力形变，在时间性与偶然性，在人力与材料内部力量的共同作用下，日积月累地生长出了《天使412.21》这样一条由人与自然合力，抑扬顿挫的金属形态，它如植物般处在生长中。此时，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确定，没有人能知晓《天使412.21》最终确切的形貌。这是一种“听天由命”?或许，如刘礼宾的判断，一种消极中的主动性?也许，来自艺术家的叙事最为确切与动人：“做久了才明白，形变也是一种自然。无论怎么变，它都还是有缘由的，是自然的结果，这就是‘逆来顺受’。”借由偶发，艺术家表达出一种韧性十足的创作观念与人生态度，另一方面，偶发也成为陈明强探索“破坏与重构”的桥梁。
《流星雨》，陶瓷、弹弓、黄豆，共8件，尺寸不一，2021年
经过《天使412.21》，走入展厅，是艺术家在2021年使用陶泥、陶瓷创作的《流星雨》系列，艺术家用弹弓击打富有柔韧性的陶泥，在刹那间发生的不止是形变，相伴随的也是某种破坏与重构。一如“万有引力”策展人的敏锐发现，在陈明强的作品中持续地存在着一种力。无论是用弹弓试图弹打陶瓷泥胚，还是艺术家近年来的核心创作“璀璨”系列中，艺术家广泛使用的风力，还是他以焊接工艺创造的装置作品，它们都统摄在“时间性”的不断生发中。在艺术家的人工干预与自然引力的两股力量抻拉中得到形塑，力的因素成为艺术家在破坏与重构的张力之间进行创作表达的有效支点，也成为关联陈明强近作之间的一种冥冥有的连接。万有引力既是偶发的力，亦可等同为“命中注定”，就像本次个展中传达出一位当代青年教师面对生活无处不在的偶然性，艺术家不断在人生的力量场中左右调试，产生新的自觉，乃至自我找寻的艰难过程。
《新中国结婚证书的图像研究》 考察文本 十六卷 2013
二、身体与精神的能量转换
“集腋成裘”的工作属性，衍生出了陈明强偏爱的工作方式，即以勤恳而执着的态度，通过高强度、长时间的身体能量消耗为作品注入的精神能量。本次展览集中的作品，无论是下班时间后利用零碎时间的焊接，还是在属于“璀璨”系列的《原点》采用的吹风手段，无一例外地显现出特定工作方法所包含的时间积累与劳苦用心。
关于为何选择这种略显笨拙的工作办法，艺术家在自述中曾作出这样诚恳的剖白，对于在一种材料中进行的重复动作，他并不期待在工艺上获得更精益求精的回馈，而是服从于自我心灵与创作需求的内在召唤，“想要的不是技术上的娴熟，而是体验上的敏感。我相信在某物事上持续注入时间和精力，它慢慢就会融入我的气息。它和一时兴起的新鲜冲动是有区别的，它让过程和结果更自然。简单的动作，使我在消耗体能的过程中，反而能有更多时间反复在内心化解一些问题。”
《方便时的写画——北京部分高校厕所涂鸦现状考察》考察文本及空间装置《厕所画廊》 2008-2012
陈明强早年间对于艺术作品的社会功能兴趣盎然，而他的个性与工作方法的延续，在今天更为明确地转化为一种对于材料本身的触摸、理解、实验与拓展，并借此开始对个人创作动机进行梳理与反思。这种创作转向在艺术家2018年举办的个展《金汤》中，便已宣告成型。《金汤》策展人刘礼宾观察到在陈明强身上发生的两次转折——对“物质转换”创作方法的怀疑;对“社会介入”创作方法的探索与放弃。这并非猜测，而是来自艺术家的高度自觉，即便他在学生时期受训的工作成果，显得如此活跃于中国的社会现场，又是如此符合人们对于“实验艺术”的想象，例如2008年创作的《方便时的写画——北京部分高校厕所涂鸦现状考察》和从“厕所涂鸦”衍生出的2012年的《厕所画廊》，以及2013年的《新中国结婚证书的图像研究》与《爱甲》等等作品，这些作品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足以证明了他是当年“实验艺术”课程设计教育之下的佼佼者，但出于模仿、追随与方法的套用所衍生出来的这些作品，给他一种并不服帖，并不属于自己的无力与浮夸之感。
从早期关注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嫁接，艺术发挥其社会功能，个体价值与集体意识形态之间的话语对抗，到近些年来对发挥材料潜力的浓厚兴趣，陈明强从2006年到今天的艺术创作轨迹中，包含了一条明显的做减法的过程。他曾坦率地表达过，他其实一直处在“找北”的状态，尤其是当阅历增长，他逐渐意识到观念的冰冷、智力炫耀的浮躁与制造视觉愉悦的浅薄，艺术家最终要靠自己寻找答案，回答“什么是艺术”的本质性问题，也决定着创作的驱动力与诚恳度。
油画材料创作璀璨系列《败登》及作品局部，2021
三、出走与寻找
决定研究并离开“造型”和“社会介入”这两条“实验艺术”创作的“路径依赖”之后，陈明强试图回归材料本身，寻找一条能令他有感而发，得以回归并抒发其个人真实生命体验的创作方式。
《原点》布面油画，260×260cm，2023年(局部)
在本次展览中展出的《原点》属于陈明强的“璀璨”系列，对于陈明强来说是他找寻自我之路上一次核心成果。在“璀璨”中，既能看到陈明强作为实验艺术系第一届毕业生受到的训练痕迹，也综合了他个人的生命经验、人生阅历以及多年来探索出的工作方法之集大成。
“璀璨”的核心在于过程，其观念性也正在于此，艺术家以吹喷的手法，吹动堆积未干的油画颜料，颜料在气流的作用下流动轨迹令人捉摸不定，每一个斑点都如同一个风口，而画作初稿本身绘制的社会事件图像，被物性所喷射出的自身魅力所掩盖。由此，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在社会事件与偶发性之间，观念性与社会性依然存在与陈明强的创作意识中，只不过，它们以更加含蓄的退居二线的姿态，让位于创作者开发物性魅力的热情。艺术家说，选择这种工作方式，既是一种“逃离”，也是一种释放，而只有创作者真正知晓，日积月累的重复中凝聚着漫长的时间，所有的热烈与消耗聚合成了一种肉眼不可见的“璀璨”。
《星的方向》 陶瓷、月陨石、铁精粉、灯带，共7件，尺寸不一，2022年
近些年，即便是使用他所擅长的田野调查方法，和他所热衷的材料表达，陈明强也开始更加注重创作方法与自我的关联性。《星的方向》等等使用建盏材料的作品，直接性地来源于他家族经营建盏工厂的人生经历，对自我来源的理解、思考以及对于家乡的个人情感。在2021年《昌南考土》中对景德镇附近四条水路的田野调查，则自然地生发与父辈关系和自身周遭创作生活的根脉中，创作成为艺术家通向自己内心的小径。
在陈明强创作推演过程的基础上，“万有引力”展览呈现的是一个勤恳的创作者的自白书，其中书写着一位青年艺术家如何在寻找创作方向中探寻真实自我的历程。就像回望2006年到2023年的创作时，陈明强在画册篇首引用荷尔德林《面包与酒》中的诗句，“有一件事坚定不移，无论是在正午还是夜到夜半，永远有个尺度适用众生。而每个人也被各各指定，我们每个人走向和到达我们所能到达之所。”
作为生存在动荡社会背景下，微弱且充满流动性的生命个体，谁又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对前路漫漫确凿无疑的方向性?也许，摇摆不定才是常态，在动态中获取平衡，在指南针的摆动中寻找方向的可能性，才是生命与创作的真实。
朱莉
中央美术学院副研究员
中央美院艺讯网执行主编
“广角°青年实验项目空间”第二期项目 首展“万有引力”
“广角°青年实验项目空间”(第二期)项目：
10月31日，“广角°青年实验项目空间”第二期项目启动暨首展“万有引力”开幕式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如期举办。本场活动共分为两个环节，一是“广角°青年实验项目空间”第二期项目启动，二是“万有引力——陈明强个人作品展”开幕仪式。“广角°青年实验项目空间”是展示中央美术学院青年教师策展与创作的实验田，意在通过多元的展览项目，协助并促进青年师生对跨学科联动、区域文化研究和中国传统文化作出积极回应。该项目由美术馆、学院教师工作部(人事处)和教师发展中心三方联合筹办和推进，鼓励青年教师在此申报并实施实验性展览项目。在过去两年期间，“广角°”已完成两期项目的征集与评选，现有12个展览方案入选，这些项目探索的领域涵盖得十分广阔，从传统工艺到剧场到人工智能、多智能体，展示出中央美术学院青年教师们在创作生态探索上的广度与深度。
“万有引力”展览信息
“万有引力”展览是“广角°青年实验项目空间”第二期项目首展，由实验艺术与科技艺术学院院长冯梦波担任学术顾问，由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青年教师陈哩尔和权文熙共同策划，展览意在以陈明强老师的重要作品为线索，溯其创作思考的流变与关联，对材料本体与艺术再造之间的诸微妙处作出翻译，力图展现其个人创作思考与艺术面貌的新象。
展览开幕式于2023年10月31日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报告厅如期举办。参加本次活动的嘉宾有中央美术学院高洪，副院长邱志杰，学校办公室主任傅怡静，教师工作部部长(兼)人事处处长史玲，壁画系主任唐晖，基础部主任白晓刚，油画系主任袁元，版画系主任孔亮，实验艺术与科技艺术学院院长冯梦波、党支部陈晔，教务处处长郝凝辉，学工部部长史文杰，研究生院党支部葛玉君，发展规划处处长王姝，宣传部副部长吴琼，教师工作部部长(兼)人事处副处长扈学婷，教师工作部副部长李彦君，美术馆副馆长高高，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汤宇，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金日龙、张国龙、章燕紫，以及列宾美术学院院长米哈伊洛夫斯基·谢苗·伊里奇等一同出席了开幕式。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党支部韩文超主持开幕式。
展览通过不同的线索串联起“万有引力”这一主题，围绕着艺术家经年的创作状态、不熄的艺术热忱与灵光乍现的时刻，择取了陈明强思考、探索物质材料、媒介融合以及艺术创作过程中具有偶发性瞬间的14件新作，展开了从其家乡的土壤到浩瀚的星河，从灵与肉到虚与实，乃至熟悉与陌生之关系的探讨。以陈明强艺术中具有代表性风格的作品为起点，视展厅为无形的力场，围绕着物象的移位与分化，呈现出材料从原始之态趋于转变、综合、自洽，最后凝固静止为完型并走向一种以太式的多元结合的过程，在此之中，艺术家强烈的求知欲、内心深处的表达欲和坚持不懈的意志力最终构成了展览的完形。
展期：2023年10月24日—11月13日
地点：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2层C展厅
学术顾问：冯梦波
策 展 人：陈哩尔、权文熙
艺 术 家：陈明强
展览协调：王若冰
展览助理:王典、曹嘉巍、曲鸣飞、张驰、黄楷松、刘潇、齐茂、李彦樵、李响、原腾臻
设计统筹：纪玉洁
视觉设计：孙梦云 @Shaping Studio
展览管理：吴鹏、马亮
展览宣传：何一沙、吴靖、贺伊飞
官网文宣：王静
公共教育：任蕊、姚轶群、梁雯、王军
财经事务：杨柳、门婧、寇蕾
行政支持：蒋思妤、岳君瑶、张倩、郭旭
后勤安保：吕智发、陈小华
